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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文■何靜

當我心情不好、想念家鄉、在教學上感到挫折的時候，龍王帶我到了大昭寺後方的山路散心，一路上遇到很多轉經念佛的老人，還有一間寺廟的養老院，山壁上的樹林枝枒，交叉掛滿了彩色的風馬旗，大、小石頭上刻滿了六字真言，穿過路旁草叢，我們來到了龍王的秘密基地，一個可以俯瞰達蘭薩拉的大石頭上。龍王說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自己過來這裡坐著，眺望環繞的群山與遠處綠油油的稻田，思念自己遙遠美麗的家鄉。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龍王身邊，聽他。

在家鄉裡，只要有人來訪，不管是熟悉的客人拜訪還是陌生人有事請求，在藏族文化中，一定先請客人進門坐下，喝了一杯酥油茶再說，龍王是家中輩分最小的，所以都是他去開門請客人進來，但是他也是跟父母親最親近的孩子。一直到他流亡前，都還是跟父親在田裡一起幹活，一起休息，一起小酌，無話不談，在家裡必須依照長幼次序吃飯，但是龍王總是趁哥哥不在時，搶了哥哥的位置，坐在爸爸身邊，若是吃飯時哥哥回來，又得馬上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龍王最喜歡西藏的冬天，大家一起過年串門子、喝青稞酒的熱鬧氣氛，也最喜歡村裡每年一度的籃球比賽。

過年時，西藏的每個地區會有不一樣的慶典，有些村子比賽騎馬搶哈達，有些村子比賽射箭，而龍王的村子是比賽籃球。在比賽前，每個參加的選手要穿著藏裝遊行，比賽時再把藏裝脫掉換成球衣，整區的人都會來觀看球賽，有時候有好幾萬人圍觀，只要是參加過比賽的年輕選手，以後走到哪裡都會被認出來，是一種光榮。龍王總共參加過兩次比賽，第一次比賽時非常緊張，在球場中頭昏腦脹，眼睛裡只看得到籃球，不敢抬頭看周遭的觀眾。流亡到達蘭薩拉後，有一次在朋友家，龍王的朋友正在跟西藏的家人視訊，龍王只是從朋友的身後走過，朋友的父母就說，龍王是不是參加過籃球比賽？所以龍王說如果他的父母向人家提親的話，很容易成功，因為村子裡的人都認得他。

龍王問我：「為什麼你還不結婚？你也老大不小了，還到處晃，在我們那裡，很多人很早就結婚了。」我支支吾吾地說：「要結婚也要找到合適的人，我現在沒有想到這件事，每個人要過的生活都不一樣。」龍王說：「我對我的父母說，我的結婚對象以他們的意見為主，請他們幫我選一個適合的對象，不過我現在還不想結婚，我希望以後可以到處旅行。」我沒有想到，在藏人的心裡，父母的地位是如此重要，我們崇尚自由的婚姻觀，不需要套在每個文化身上，他們發自內心的選擇並尊重父母的決定，沒有任何人的逼迫。

這是最後一次龍王陪我繞佛寺、佛塔與轉經。龍王說，這段我們一起走的山路要好好記在彼此的心裡，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。然後，聽了龍王小時候的故事，屬於他童年的場景就烙印在我的心上。

一對唯一的滿月

龍王家鄉的冬天，總是下著大雪。龍王家的後面是一個寺廟，村子裡的喇嘛會在佛寺的大殿裡，念經祈禱。龍王是個頑皮的小男孩，總是掀開門簾看著專心的喇嘛們專心誦經，然後趁他們不注意，把放在門外成對的鞋子互換，然後跑到大樹後面等喇嘛念完經出來穿鞋子時，發現自己的其中一隻鞋子變成別人的，結果大家一團混亂，這時龍王會觀察喇嘛們著急的模樣，成為小孩子惡作劇的樂趣。奇怪的是，寺廟裡的住持知道是龍王調皮搞的鬼，卻絲毫不生氣，只是好好的跟龍王說，找鞋子是沒什麼關係，但是有的喇嘛年紀大了，你這樣做會讓老喇嘛們很累喔！當龍王聽了這句話後，就不再惡作劇了。

臨別前的雨天，我和龍王在達蘭薩拉。龍王跟我說藏人的習俗，送別時不能哭的，不能掉眼淚，就像他離開家要到印度前，父母送他的時候，他也沒有哭。所以龍王說：「明天我會去車站送你，你要堅強，不哭。」大雨淋濕了衣裳，淋濕了頭髮，淋濕了我們的臉龐，我突然間愛上了雨天，因為從心裡流下的淚，不會被人看見，只會隨著雨水消失。

到了德里後，我在印度的最後一個晚上，依舊跑到了旅館的屋頂上，撥了一通電話給龍王，龍王還是一樣，沒有多說什麼，只說了：「今夜達蘭薩拉的滿月真美，你那裡看得見嗎？我很喜歡看月亮呢！」

我抬頭望著烏雲滿布的天空，說：「我看見了。」

在這個世界上，喜歡滿月的龍王只有一個。

而龍王是我的藍月，獨一無二。

▲燭光遊行集會。

▲達蘭薩拉小徑。